可堪回首,佛狸祠下,一片神鸦社鼓!
千古江山,英雄无觅,孙仲谋处。舞榭歌台,风流总被,雨打风吹去。斜阳草树,寻常巷陌,人道寄奴曾住。想当年,金戈铁马,气吞万里如虎。元嘉草草,封狼居胥,赢得仓皇北顾。四十三年,望中犹记,烽火扬州路。可堪回首,佛狸祠下,一片神鸦社鼓。凭谁问,廉颇老矣,尚能饭否?
这首辛弃疾的《永遇乐》是好多地区高中语文必修里面的重点诗词,即使高中学习再差的同学,至少都应该有点印象。辛弃疾的词一向以用典为名,一句一典也就算了,还偏偏爱用一些对我们现代人来说偏得不知道哪里去的典故。当年,老师一句一句解析这首词,讲到“佛狸祠下,一片神鸦社鼓”时,她忽然变得有点凝重。佛狸祠本是北魏皇帝拓跋焘的行宫,而如今北方沦陷区的汉人百姓却早已忘记了当年民族争斗的血腥,开始祭拜异族皇帝的佛狸祠。辛弃疾想说的哪里是鲜卑人,他明明就是在说金人统治下的中原地区。为什么他坚持北伐之心如此强烈而焦急,是因为距上次“烽火扬州路”的仓皇南逃才过去四十多年,中原的百姓就已经忘了故国,早已习惯了金人政权的统治,早已不再自视为大宋遗民,等上一辈对大宋尚有印象的老人死绝了,中原的百姓,就彻底习惯了“大金”而不是“大宋”。当年学习的时候我并没有太深的体会。直到,当我了解到,当年东北在伪满洲国统治不到几十年的时间,很多东北百姓已经自然而然地将自己视为“满洲人”而不是中国人——尽管他们知道自己作为汉人在满洲只是“二等公民”;当我了解到,当年台湾在仅不到半个世纪的统治下,很多台湾人就已经几乎完全接受了自己“天皇子民”的身份——尽管当年丘逢甲“四万万人同一哭,去年今日割台湾”的亡国沦陷之痛犹然在耳;当我了解到,新加坡建国仅几十年,新加坡华人已再无人认为自己跟“中国人”有什么身份上的联系和瓜葛——尽管刚建国时,有时碰到重大体育赛事,新加坡华人为中国队加油的甚至比为新加坡队加油的都要多……从“大清百姓”到“大英臣民”再到“香港人”,二百年足矣;从“天皇子民”到“中国人”再到“台湾人”,不过几十年时间;从第一代移民的“我的中国心”到移民二代或三代们对本国文化和身份的彻底认同,只要一两代人。这还是几乎在世界上最恋故土的中国人。我们再回到辛弃疾的时代——距离上次宋金大规模战争,已经四十三年了。日本统治台湾不过51年。满洲国存在不过13年。我们的父母辈都曾经活在战争年代,他们都还有着对战争最直接的印象,中国最后一次死伤几万人的大规模对外战争,就发生在二三十年前,然而我们,早已将“和平与发展”视为理所当然。四十三年,望中犹记,烽火扬州路。
辛弃疾出生之时,金国已经统治中原一二十年了。他起兵反金归宋时,金国已经在中原盘踞三四十年了。在那个年代,他才是大部分人眼中“不正常”的少数人。稼轩啊稼轩,你别再执迷不悟了。“望中犹记”,只是你自己念念不忘罢了。可堪回首,佛狸祠下,一片神鸦社鼓!
从古至今,一直如此而已。这叫历史的车轮。